學習意義感缺失在大學生中蔓延，我們需要思考——

學風建設，重要的是找到學習的意義

光明日報記者 鄧暉

　　每次本科生課程第一講，清華大學教研院副教授羅燕都會問學生一個問題：“選這門課，你們是來刷分的，還是真正對課程內容感興趣？”

　　“來刷分的。”大部分學生的回答都很坦誠。這讓羅燕倍感受挫，甚至有些傷心：“眼看著青春就這么被浪費了。”

　　早在2009年，羅燕曾經以國內某知名研究型大學為例，追蹤了千余名大學生的學習投入狀況。結果顯示，與美國學生相比，中國學生的學習動機很強，但學習目標和意義感相對較差，只有27%的學生表示了解所學東西對自己所具有的意義，超過72%的學生對此不甚明了。

　　如今，近十年過去了，在羅燕看來，“情況不但沒有改觀，甚至在某些學校還越來越嚴重”。許多專家認為，這種學習意義感的缺失，正是今天很多大學學風出問題的根源所在。

　　安徽安慶一所大學，“搖獎式點名”讓學生逃課成了泡影。學生在答問時，老師可以根據(jù)此前保存的照片和音頻資料進行對比，判斷是否是學生本人。黃慶攝 光明圖片/視覺中國

　　1 “不知為何而學”成大學生通病

　　寒門苦讀十幾年，終于從甘肅一個小縣城考進天津某大學，劉媛媛卻覺得，自己越來越看不懂身邊的同學了。

　　“男生天天宅在宿舍里打游戲，女生早上起來化個妝就要半個多小時，甚至一個小時，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怎么穿、去哪玩上。”劉媛媛很費解，“最后考試倒是都能過。可這是大學生活應該有的樣子嗎？”

　　“高三是知識水平的巔峰，一上大學就‘放羊’。”記者走訪發(fā)現(xiàn)，一句流傳的俗語，成為當下不少大學校園里學生狀態(tài)的生動寫照。此前，一份有關首都高校大學生學業(yè)倦怠的調查報告顯示，當前大學生的學業(yè)問題突出表現(xiàn)為情緒低落，對學習缺乏興趣；無故逃課、娛樂至上；學習過程中成就感低等。

　　“2017年，我班上有8名學生作弊，被發(fā)現(xiàn)后寫檢查，原因說到底都一樣：平時不學習、上課不學習、下課不復習，只好走歪門邪道。”北京某高校教師劉峰告訴記者。

　　清華大學學生學習指導與發(fā)展中心副主任詹逸思每個星期都要接待來自不同院系的學生，為他們做一對一的學業(yè)輔導。而在來訪學生中，除了如何學懂高難度的基礎課程，如何習得大學的自學方法，如何提升時間管理、寫作等關于學習能力的問題外，一類集中訴求就是如何提升學習動力：“有不少同學談起自己的學習困惑就是缺乏學習激情，學習的動力只剩下按時交作業(yè)的壓力。”

　　除了“不想學”的頹，采訪中，不少專家認為，當前大學生還有一種學習觀值得警惕，那就是“GPA（平均學分績點）導向的學業(yè)成就觀”。

　　“我們一入學，就會有師兄師姐告訴你，以后推研什么的，都看GPA。”甘肅某高校學生王曉晨告訴記者，“有時怕拉低GPA，我們就會選那些好過的課，反正也沒什么感興趣的，學什么都一樣。”

　　“GPA導向的學業(yè)成就觀，雖然可以在一定時間內驅動和促使學生學習，但卻損害大學教育的內在價值，也扭曲學生的學習目標與學習行為。”羅燕表示。

四川成都，某學院電競專業(yè)的女學生正在寢室打游戲。王效攝 光明圖片/視覺中國

　　2 “對學習失去敬畏”導致學風不正

　　學分不達標，本科降?？?；畢業(yè)論文答辯再也不能“走過場”，而是要全過程管理；甚至嚴格請假管理制度……記者注意到，一段時間以來，針對學風不正、學術不端等問題，從教育主管部門到各高校，可謂重拳頻出。

　　“現(xiàn)在大學里，有些學生醉生夢死，這樣是不行的。”教育部高教司司長吳巖告訴記者，嚴格，將成為今后本科教育改革的一個重點，“一部分學生天天打游戲、睡大覺、談戀愛的好日子將一去不復返了。”

　　“學風不正、學術不端，看似是一個學生投不投入、認不認真的行為問題，實質是一個價值問題。其根源在于學生不知為學之道是什么。當他們對學習失去起碼的敬畏和意義時，自然就會滋生很多不端行為，優(yōu)良學風的構建也就無從談起。”北京師范大學教育學部李奇教授認為，剛性規(guī)范可以彰顯教育部門和學校的態(tài)度和決心，見效快，也比較好操作，但卻遠遠不夠，“要想從根本上構建好的學風，喚醒學生對學習的內生動力，還應該從根上找原因。”

　　在詹逸思看來，一直以來，學習目標異化使中國學生不會開掘對學習的興趣：“長久以來，很多學生學習的目標不是為了自身興趣的涌動或人格的完善，而是一個樸素愿望——讓爸媽高興。在這樣異化的學習目標下，學習成為考試、升學、好工作的訴求，卻唯獨沒有‘成為一個完整的人’的訴求。幾年前，我們就曾經做過一份調查研究，結果顯示，超過55%的本科生報告對所學知識興趣不強烈是所面臨的學業(yè)困難之一。”

　　“我曾經走訪過一所高校，他們特別得意地給我介紹其對學生的‘管理’：早讀、晚自習，甚至還有課間操，學生像木偶一樣被固定在碎片化的時間里。我說，你們這不是又變成高中了嗎？他們很驚詫，我們還被當成典型推廣呢！”羅燕特別反對現(xiàn)在不少高校的“后高中式管理”，“對自己要成為什么樣的人、為什么要學習、學習和達成這個目標有什么關系，學生都茫然無知，怎么會有學習的動力？”

　　“隨著高等教育大眾化階段的到來，教育機會相應增加，學生群體的學業(yè)準備度、學習適應力和自我管理能力都有所下降，這是現(xiàn)實問題，不能回避。而關鍵問題在于我們高校的教育體系仍然拒絕改變。”李奇認為，具體到大學，學生的學習觀勾連的是整個高校的生態(tài)變革，“如何幫助他們成功轉型、順利進入學習狀態(tài)，如何幫助他們增強自我管理能力，以何種方式提供這些幫助，這些都是大學應該思考的。”

整治學風嚴把“出口” 新華社發(fā)

　　3 發(fā)揮學生主體作用是解決之道

　　到底該如何應對“不知為何而學”的難題，喚醒學生對為學之道的找尋？

　　“我們的研究發(fā)現(xiàn)，當學生喜歡學習并在學習中感受到快樂時，行為投入對學業(yè)收獲的影響便不再顯著了。所以，提高學生的意義感和情感體驗，是更重要的教育措施。”羅燕強調，要在大學中注重對“學術共同體”的培育，讓學生真正感到自己是一個探究者，而不是知識的接收者，“我有個學生，最初跟我做研究就是為了發(fā)文章，經常覺得壓力山大。我經常鼓勵他，你找的文獻比我好，當我們習慣了這樣平等的對話后，他的自主性被極大地調動起來，對學習的投入度大大增強，并從中找到了樂趣。”

　　李奇認為，除了這種師與生的和諧互動外，從整個學校的層面，還要有頂層設計：“學校應該通過協(xié)同創(chuàng)新的方式把教學、管理與服務融為一體，既對學生的學習提出適度的挑戰(zhàn)，同時也提供必要的鼓勵和支持，比如加強對教學服務的支持力度，對有學習困難的學生實行幫扶等。”

　　值得欣喜的是，目前已經有不少高校在進行轉變，并作出了相應的探索。

　　復旦大學學生工作部教師劉建妮介紹，針對不同學生的需求，該校學業(yè)指導中心就為學生打造了不同的指導方案：“針對學業(yè)拔尖學生，配合教務處實施的‘本科榮譽項目’計劃，能夠‘推一把’，激發(fā)學生在學習和研究上的最大潛能。依托學生發(fā)展中心，針對學業(yè)有潛力無動力的學生，開展‘Carry you’計劃，能夠‘帶一下’，通過寢室、實驗室、學校小組等，開展階段性的組團式學習，在小范圍形成‘有氛圍、帶節(jié)奏、想競爭’的良性學習環(huán)境及團隊學習能力。依托學生發(fā)展中心，針對學業(yè)困難學生，建立學業(yè)幫扶檔案，能夠‘扶一程’，通過學業(yè)診斷、學業(yè)輔導、學業(yè)提升等環(huán)節(jié)，幫助學生克服學習困難；同時依托心理健康教育中心，幫助學生克服挫敗、畏難、拖延等心理障礙。”

　　此外，不少專家、老師還認為，要真正激發(fā)起學生對學習的興趣，離不開文化的熏陶和培育。

　　“在這個過程中，一定要注重發(fā)揮學生的主體作用。”劉建妮介紹，“2017年，圍繞校風學風建設大討論、大建設、大實踐，我們還發(fā)布了由學生共同凝練的《復旦大學校風學風建設倡議書》，主要提出了復旦人的學習觀、學習守約等，學生們對它展開了大討論，還設計成了手機壁紙和表情包。而這個討論、凝練的過程，也是學習觀、學習守約逐漸深入人心的過程。”

　　■鏈接

　　英國卓越學習聯(lián)盟：

　　提供優(yōu)質資源支持學生發(fā)展

　　卓越學習聯(lián)盟由英國16所高校共同組成，通過提供優(yōu)質資源支持學生的學業(yè)發(fā)展，同時支持以實踐為導向的研究，以幫助學生更有效地利用教育資源，提高學習能力。

　　聯(lián)盟提供多達20個領域的學業(yè)指導，幾乎覆蓋所有學科，每個領域背后都有優(yōu)質的資源作為支撐。這20個領域是：學術論文寫作、如何進行評估、批判性思維、如何做研究、團隊工作、獨立學習、信息素養(yǎng)（主要指收集提取信息的能力）、傾聽和人際交往技巧、包容性學習、可遷移能力培養(yǎng)、如何做筆記、數(shù)學算術和統(tǒng)計學、口頭交流、個人發(fā)展規(guī)劃、閱讀、參考文獻、報告寫作、時間管理、理解組織、可視化實踐。這20個領域的學習資源由聯(lián)盟16所成員大學分別開發(fā)，每所大學負責1至2個領域，所有資源在聯(lián)盟內共享。

　　加拿大阿爾伯塔大學：

　　幫助學生理解學術文化

　　理解學術文化是幫助學生獲得學業(yè)成功的重要基礎。

　　在加拿大阿爾伯塔大學，國際學生服務中心在協(xié)助學生理解主流學術文化。該中心總結出了14個典型的學習行為特征，教會學生該如何做才符合主流學術文化期待。例如期待學生競爭，同時互相幫助；期待學生管理好自己的時間并對自己的學習負責；清楚了解學業(yè)要求和尋求幫助時學生自己的責任；不要不好意思說“我不理解”；如果你不想在課堂上提問，所有教授都會設置專門辦公時間；能用創(chuàng)新的方法解決問題，而且教師期待思維和認識方面的不同觀點；期望學生積極參加課堂討論等等。

　　除此之外，國際學生服務中心還對一般學術規(guī)定做了說明，尤其對學術誠信極為重視，普及教育也做得頗有特色，強調“不知道規(guī)定并不會給你一個赦免或借口”。

　　華中科技大學：

　　強化管理的同時尊重多樣性

　　為保證人才培養(yǎng)質量和保護學生權益，學校一方面不斷強化本科生學業(yè)過程性管理，堅持學業(yè)警示和淘汰制度，嚴把質量關、出口關；另一方面體現(xiàn)救濟性，最大限度地尊重學生成長過程的多樣性，給學生一次選擇的機會，保障受教育的權利。如學校光學與電子信息學院作為全國試點學院之一，同時也是學校規(guī)模最大的學院，在保證本科生培養(yǎng)質量和落實校紀校規(guī)方面均位于全校前列。2018年，該院有6名學生申請轉?？疲渲?名達到?？飘厴I(yè)標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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